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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歸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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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夜燭提點過後,南棠便沈下心來,專註修行。

與南山覺相較,夜燭的指點並不細致。面對她的很多問題他並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答案,但他總會站在更高更廣的位置給出獨特見解,為她打開一條全新思路,這思路也許對,也許不對,但總能引導她自行摸索著一步步走下去。

她覺得自己這場際遇,與其說是她的個人修行,不如說是她和他共同的探索。

兩個人同時在思考,也同時在探索,並沒一刻停止。

時間就這般看似緩慢地流逝著,神識虛空的日子毫無疑問是枯燥單調的,但對專註的南棠來說,沒什麽比摒棄外界一切煩惱安安心心修行來得更好了。她不用處理煩人的人際關系,不必想周遭的安危……世界只剩下修行和夜燭,這讓她的心境平靜到前所未有的程度。

也因為這份平靜,她能全身心地去感觸。

修仙,必是通過天地萬物有感生觸進而領悟方得天道,這是個漫長的過程。

醒來後的前十年,南棠的時間都花在自己的神識之上。按夜燭所言,神識虛空是一個人的精神力量所化,這力量將會直接決定她對自身的控制。她這神識虛空來得突然,按夜燭猜測應該是開啟十方古陣時,被十萬大山所感召而領悟出來的,她還不能完全掌握。

整整用了十年時間,她才領會到到神識虛空的奧妙。神識離體所見之景已經越來越廣闊,從山盡峰到春醒坊再到寧霞峰……重虛宮被她一點點看進心裏,而神識虛空的空間也越來越大,裏面的景象有些重虛的影子,但更多的是她幻想出的峰巒宮闕。

第十一年,她開始通過神識感受句芒春種。

句芒春種在她體內存在了很長時間,但她一直沒有真正感受過它的存在,只能通過種種異常,比如自愈力,比如靈源剝離能力等等發現它的存在。一開始她不得要領,怎麽也無法感受到春種,夜燭給了她第二個很關鍵的建議——五靈生生不息,春種集世間靈源而成,可如同草籽樹種般可從土壤內吸納養分,再化作某種力量從她身上傳出,這必是個輪回的過程,她神識已有小成,或可從極微處融入。

按固有思維,神識自是越大越好,譬如南棠前十年的修行,神識所見越來越廣,如今卻要反其道而行。

由極廣變成極微,她的神識融入一巖一木,再到一草一沙礫,最後她看到了土壤間蘊藏的無數靈源。不得不說南山覺的禁土幫了她大忙,禁土裏充斥著各種各樣並且極其充沛的靈源,比外界更加容易感知。順著靈源的方向,她的神識游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地方。

第十五年,她終於真切地感知到了春種。

變化,就從這一年開始。

其實第十五年的時候,她的肉身已經與神識融合,她可以離開禁土了,然而全新的發現讓她放棄離開禁土的想法。

她把全部神識註入春種,對外界的感觸又從極微化成極廣,但這次所感觸到的,卻是十方大山的草木生靈。無數的靈源沖向她,再化成生氣傳遞到外界。她的肉身被無數靈源包裹緩緩變小,她仿佛真的成了一顆種子。

於是,第十五年的時候,禁土上長出了一棵幼苗。

她收回所有神識,嘗試控制春種內的各種靈源以及生氣,任由自己的肉身被靈源吞噬,徹底變成春種,再從春種之上,抽芽而出。

她再也不是春種的容器,純木之體化作春種軀桿,如同一棵樹,破土而出。

第二十年,禁土全部化成粉末,靈源被吸納殆盡,只有如濃霧薄雲般浮在禁土之上的靈氣與生氣,一棵如同晶石般半透明的樹自這片濃霧上長起,若是仔細看,這裏所有的靈氣與生氣,都從這棵樹與土壤相交之處彌散而出。

樹並不粗壯,淺青的透明葉片也不多,葉片之下,結了一枚果子。

————

嫣華又守了五年時間,看著幼苗長成樹,又看著這棵樹結果,果子越長越大。這裏的靈氣與生氣越來越濃郁,當年南山覺設下的封靈禁制都快擋不住這股靈氣了。

虞師叔還是沒出來。

不過這裏的靈氣倒是十分適合修行,她與銜寶借著這片靈氣與生氣,修為大漲。

虞師叔埋進土裏的第三十年,嫣華在山盡峰突破築基,成功邁入金丹期,銜寶吞噬了大量靈氣,二次褪形。

也就在這一年,樹上的果子中幻化出了一個倒垂的人形。

山盡峰上異象突起。

數股靈氣沖破南山覺設在禁土外的禁制,化作靈氣四下游走,嫣華不知禁地出了何事,生恐靈氣外洩惹人懷疑,便讓銜寶到遠處呆著,自己則沖到禁土外加固禁制,然而禁制上卻傳來巨大壓力。

禁制之內似乎充滿極其龐大的靈氣與生氣,禁土上空也被白色霧氣徹底籠罩,這股氣撐得本就岌岌可危的禁制到達了破碎邊緣。

這麽大量的靈氣若是沖開禁制,整個山盡峰怕要被移平,而虞師叔的秘密恐怕再也藏不住。

嫣華不禁大感焦急,用盡全力施在禁制之上,可她的力量卻換來裏面更大的反彈。

她還來不及多想,只聽一聲清脆的“砰”,南山覺用來設置禁制的法寶碎裂,禁制四分五裂,濃霧伴著磅礴靈氣湧出,她飛快朝半空疾退,心裏正感不妙,山盡峰怕保不住了,卻不想那股濃霧明明是向入沖擊之勢,可才剛過禁制的界線,卻像凝固一般停滯。

嫣華詫異至極,飛在半空一邊觀望一邊想著解決之法,可沒等她想出辦法,就又看到凝固的濃霧往回收,以最快的速度被吸入了那棵樹的根部。

霧去景明,嫣華看到一簇青金光芒自果子上亮起,很快又化作萬道金光四下綻開。

那棵果子,從樹上落下,整棵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,而果子的外衣漸漸剝離,露出裏面抱膝蜷縮的人。

黑青長發包裹著她,只露出一星半點雪白肌膚。

嫣華聽到一聲嘆息與一句輕輕的抱怨。

“怎麽又沒衣裳?”

虞南棠回來了。

————

在神識裏還能自由幻化衣裳,可如今她踏回塵世,身邊又沒有儲物袋,她上哪裏尋衣服?

南棠只能動動手指,土壤內飛出無數五彩螢點,一點一點覆到她皮膚之上,不過眨眼時間就成了件貼膚而穿的斑斕彩甲,她這才站起。

黑青長發幾乎迤地,籠著嬌眸玉顏,雪白的膚,鮮潤的唇,飽滿的頰。

三十年前的白發南棠已經不再,歸來的這位,容光煥發,不止年輕了許多,連一絲一毫的舊日苦悶之色都不覆存在,神采飛揚,目光流轉間全是翩然風采。

嫣華呆呆看了半天,也沒敢開口認人。

“嫣華,好久不見,你結丹了。”笑吟吟的聲音響起。

故人重逢,感慨良多。

嫣華總算回過神來,落回地面,一邊緊緊盯著她,一邊不可置信道:“你……虞師叔?”

她那件以靈彩聚出的斑斕彩甲只覆了胸口以下,肩臂盡露在外,雪白左臂上盤繞著一圈奇怪的墨色藤紋,十分惹眼。

南棠點點頭,往外走了兩步,嫌棄長發礙事,只將左臂一伸。

手臂上的墨色藤紋忽然間動了起來,游到她掌中,再從她掌心倏而化作一道黑焰沖出。她騰身而起,向後微甩長發,青黑長發隨之如絲緞般飄到半空,她收掌握住黑焰,黑焰化作一柄長劍,她擰腰向後揮劍一劃,長發被斬斷,只留及腰的長度。

發絲飄飄揚揚落地。

長劍又化黑焰,仿佛沖出她掌中,又仿如發洩般向外大熾了片刻,終乖乖回到她掌心中,覆又游到她左臂之上,化作墨色藤紋。

南棠摸摸這道藤紋,笑了聲:“委屈你了,再給我點時間,我替你找個身體。”

三十年時光,夜燭的半魂在她神識內受句芒青種的靈源生氣滋養,亦有了凝實之力。如今他雖在南棠體內,但南棠畢竟是個大活人,他不能鳩占鵲巢,也就不得自由,南棠想著還是要給他找個身體才好。

夜燭“哼”了一聲,沒理她。

聲音自然是響在她神識深處。

“師叔,你總算回來了!”嫣華紅了眼眶。

“我回來了,辛苦你了!”南棠雖然埋在土裏,可後期神識能離體回到山盡峰,自然知道嫣華一個人在這裏守了三十年,心中對她越發愛憐感動。

嫣華用衣袖狠狠揉了揉眼睛,把泛紅的眼眶搓得更紅了。

“對了,銜寶呢?”南棠待她情緒平緩些許,才問及銜寶。

“他啊……”嫣華朝後看了看,還沒等開口叫喚,就見一道人影疾速掠來。

“姐姐!”

熟悉的聲音響起,但沖進南棠懷中的人卻並不熟悉。

南棠一楞,看著撲過來的少年——一個比自己高一點,淺金長發、茶色眼眸漂亮少年,正伸出手要抱她。

這……是誰?

就她怔楞的空間,少年已經伸手摟住了她,而下一刻她的左臂也不聽使喚的自動擡起,把少年給推了出去。

“讓這潑猴離遠點!”夜燭的聲音響起。

南棠用右手按下左臂,詫異非常:“你是銜寶?”

那個巴掌大的小少年呢?

她融合句芒春種最後這五年,神識並未再放出過,這山上是發生了什麽?

銜寶因為她的推拒委屈極了,“砰”一聲身體又縮成巴掌大小,飛快跳上她肩頭,抱住她一縷頭發嚶嚶哭起來。

真是銜寶!

“師叔,銜寶它二次褪形了。”嫣華解釋道,“你在禁土中修煉時,有無數靈氣溢出,我與他皆得益於這些靈氣,修為大增。我成功結丹,他則吸收了足夠的天地靈氣,成功褪形。”

南棠一邊用指腹揉銜寶的腦袋安撫他,一邊點頭道:“竟是如此。”

“師叔,你在禁土中修煉得如何?”嫣華震驚過後才開口問道,“句芒春種……”

她已經結丹,可以探知師叔的境界依舊凝固在築基期,但是……師叔此番破土而出,修為卻又似乎深不可測,單就剛剛那個瞬間師叔身上所傳來的威壓,已經超越了結丹的範疇。

她不知道句芒春種帶給師叔怎樣的改變。

“我的境界,將會永固築基。”南棠對嫣華沒有任何隱瞞,看到嫣華一下沮喪的目光時,又道,“但我的仙途不會永固築基,你不必為我擔心,春種成丹,四野八荒盡為我軀。”

嫣華一時不能理解她的意思,但聽她的意思這應該是比結丹更好的情況,便就放下心來。

南棠想抱銜寶,但左手拒絕,她只能用右手托著銜寶往外走去,邊走邊問嫣華:“我想先去小園祭拜南山師兄。”

嫣華點點頭待要跟上,卻見她所過之處,原本化為廢土的禁土漸漸變了顏色,化作棕紅土壤且向外蔓延,無數草木從她踏過之地長出來,將這片荒廢之地重新覆蓋成生機勃勃的綠蔭。

而這一切,又隨著南棠的腳步,漸漸向外擴大。

不多時,整個山盡峰頭的草木,盡皆蔥郁。

小園內的靈植仿佛受到滋養般盡數開花,在和緩的山風間輕輕搖曳。

“南山師兄,昔日大恩,南棠銘記於心,只可惜不能再聽師兄教誨了。這些花,權當南棠一點微薄心意,盼師兄與嫂子生生世世都相知相守。”

南棠恭恭敬敬敬了南山覺三杯酒,方才起身。

南山覺的臨終托付,嫣華已經全部告訴她了,南棠本有心尋找覆活法門報恩於他,不過南山覺既無此打算,她尊重他的決定,不必打擾他夫妻二人的長眠。

祭過南山覺後,南棠被嫣華帶進南山覺那間從沒有人踏進的藏室。

“師叔,這是我師父用以鉆研句芒春種的屋裏,所有關於句芒春種的寶貝全都收藏在此,今日我按他所托,悉數交給師叔。”嫣華道,“日後,我也會跟著師叔,師叔,你……”

南棠知道她想說什麽。

嫣華的身世,南棠曾聽南山覺提過,她是被他夫妻二人收養的戰場遺孤,資質平平,幼年過得不易,入門後也修行得小心翼翼,幾乎一門心思放在春醒坊的農事上,從前因有南山覺的照拂,無人敢欺她,如今南山覺夫妻先後離世,她這樣的性子在修仙界恐怕不容易。

“嫣華,若你不嫌我永固築基,我們便作個伴吧。南山師兄將你托付於我,我也必定盡我所能照顧好你。”南棠溫柔道。

嫣華便覺有股溫和的氣息隨著她的聲音籠罩而來,帶著叫人安心的力量。

“謝謝師叔。”嫣華拼命點頭。

“我該謝你才對。”南棠笑了笑,環顧了一下南山覺的房間,並不急著看這裏的東西,又問嫣華,“對了,嫣華,外界可知句芒春種之事?”

當年大戰,她開啟了十方古陣,動靜那麽大,後來的人不可能不懷疑。

“當初戰事了結,魔物盡伏後,十方古陣確曾引起轟動,也因此惹來眠龍眾修懷疑,萬筠脈尊曾親自在重虛宮留了數日,只為弄清十方古陣之事,不過……”嫣華撓了撓頭,嘿嘿一笑,“師叔莫擔心,我同他們說,師叔只是用我師父煉制的半成品春種開啟大陣而已,春種是我師父煉制的,他們懷疑不到師叔頭上,現在把我師父煉的假春種當成寶貝供了起來。”

噗。

南棠有些想笑。

當日她確實留了個小小的心眼,把自己的手藏在南山覺的“春種”之下塞進陣眼,為的就是避免事後惹來註意,沒想到南山覺不僅註意到了這一點,甚至叮囑嫣華替她隱瞞。

思及此,她再次感慨南山覺的細心,也再次感謝南山覺。

當初她境界低微,本就實力不濟,而南山覺鉆研春種名聲在外,當日情景也確實是南山覺先抱著“春種”去往十方古陣要利用古陣對敵,怎麽樣也算不到她頭上,她頂多就是在南山覺不支之時,替他接下“春種”前去開啟大陣而已。

這一幕,還有螢雪親眼所見為證。

外人應該懷疑不到南棠頭上。

想通這一節,南棠放下心來,又問道:“你可知我的隨身之物如今何在?”

“師叔被葬於花海處,為免你的長眠處受小賊滋擾,掌門將你的隨身物品都放到青霄峰新建的虞仙樓內供奉了。”

虞仙樓?

這名字聽著怪怪的。

“那是掌門與門中眾修為了紀念師叔而建的宮闕。”嫣華解釋道。

南棠就覺得尷尬。

不過不管是虞仙樓,還是南棠宮,她都要跑一趟,將自己的寶貝拿回來。

那可是她的全部家當,其中還有最最重要的玄靈千機圖。

隔了三十年,她也該去會會故人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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